编者按:
一提起加勒比,首先就会想起加勒比海盗,以及那部叫做《加勒比海盗》的电影。实际上,加勒比海盗只是加勒比群岛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作为索·恩(ThornBird)丛书之一的《帝国的十字路口:从哥伦布到今天的加勒比史》,重现了加勒比这片土地上自殖民地以来所发生的故事。作者卡丽·吉布森(CarrieGibson)获剑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专注于研究海地革命时期西属加勒比地区。她曾经担任《卫报》记者,在本书撰写期间深入查阅过加勒比地区的档案馆。该书中文版由扈喜林翻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年9月出版,豆瓣评分8.6分。本书评的作者是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陈岚博士。“书讯”系《拉美研究通讯》五大常设栏目之一,欢迎加入或投稿。
从第一批西班牙人踏上巴巴多斯那一刻起,西印度群岛就被无情地拖入了全球史。决定加勒比岛国历史进程的不是本国的现实,而是世界权力的分布和争斗。想象一个快速流动的世界体系:加勒比地区是枢纽,商品和人在这里快速中转:哥伦布从这里开始他寻找黄金的旅程,目的是将黄金带回母国供西班牙王室挥霍。随后大量欧洲人来到这里,靠种植糖料作物与旧世界发展贸易而寻求致富之道,他们带给加勒比岛国的是黑人和奴隶制。19世纪前半叶,从加尔各答、马德拉斯、孟买开来的运送劳工的船只源源不断地抵达牙买加、英属圭亚那和特立尼达和多巴哥。(P.)苦力成为另一种形式的奴隶制。19世纪末,欧洲列强对加勒比失去了兴趣,非洲和亚洲成为他们瓜分的对象,这给了美国可乘之机。联合果品公司打开了不公平贸易的大门,开始在加勒比沿岸的中美洲大面积建立种植园。美国人给加勒比带去了一种与欧洲殖民者不同的世界观。(P.)美国商人住在围有围墙的院子里,很少与当地人交流,政府则以保护投资利益为名,随意干涉他国外交。跨国公司咄咄逼人的资本主义行径与美国政府竭力向世界展现的人道主义形象大相径庭。
这种关系一直延续到今天。一些加勒比岛国被卷入中国、中国台湾地区和美国之间的三角关系。台湾地区的“邦交国”大多位于加勒比——危地马拉、洪都拉斯、海地、圣文森特和格林纳丁斯、圣基茨和尼维斯、伯利兹等。委内瑞拉已故前总统查韦斯创建“加勒比石油计划”,用资源加强加勒比国家之间的团结,建立反美联盟。而如今,年美国前国务卿蒂勒森对牙买加的访问,提出能源安全倡议来替代“加勒比石油计划”,年多架美国飞机降落在多、波两国民用和军用机场,试图利用这些国家和地区实现委内瑞拉的权力更迭。加勒比成为委美对抗中的一颗棋子。
按照《帝国的十字路口:从哥伦布到今天的加勒比史》一书作者卡丽·吉布森的判断,加勒比地区被置于世界政治和经济的中心位置。然而,它似乎就像浮萍,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出生于加勒比岛国——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奈保尔(VidiadharSurajprasadNaipaul,年8月17日—年8月11日)认为自己的出生地没有历史。他曾不无讥讽地写道:“历史的中心是成就和创造,而西印度群岛什么也没有创造出来。”(《中途航线》,TheMiddlePassage)
那么,加勒比真的什么也没有为世界创造吗?在卡丽·吉布森看来,加勒比地区为世界至少提供了以下物品。
首先是初级作物和奢侈品的贸易。殖民时期,荷兰人、英国人登陆巴巴多斯、普罗维登斯、圣基茨的最初目的是种植烟草。(P.82)随着烟草价格的下降,而巴巴多斯的烟草被人说“有土腥味,一文不值”之后,这些岛屿逐渐过渡到蔗糖生产中。甘蔗最初被哥伦布带到伊斯帕尼奥拉岛,但是由于劳工数量不够,西班牙人并没有成功将蔗糖生产规模化。荷兰人却因为有雄厚的资金来投资种植园和购买机器和劳动力,大大扩大了蔗糖的生产。加勒比的蔗糖改变了整个世界的饮食结构,但也造成了对劳工更加残酷的剥削。可以说,今天的欧洲,它的经济基础来自于17世纪数千英里之外的奴隶辛苦劳动创造的蔗糖利润和蔗糖加工厂。
加勒比生产出来的不仅仅是蔗糖,更是奢华。在种植园主的眼中,艰辛的甘蔗种植工作变成了安怡、奢华和淫乐的生活。致富的种植园主用蔗糖贸易赚来的钱购买荷兰画师的名画,在布里斯托尔建造气派的别墅。随着甘蔗、烟草、咖啡等作物源源不断地运往旧大陆,欧洲商业活动的无形之手也伸向了这些新开辟的殖民地。在连接全世界的货物运输航线中,运送时尚和食品的船只时而相遇,时而分开。东方上等的瓷器、巴黎和伦敦最新潮的时装被运往西印度群岛。但是,对于那些被迫种植和加工蔗糖的奴隶和契约劳工来说,这种甜味只意味着痛苦。一切的奢华与加勒比本土人民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种是移民。人力是一种资源。19世纪,随着蔗糖业的衰落,岛上居民唯一的出路就是移民务工。他们的第一站是巴拿马运河。20世纪,加勒比地区输出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依然是人口。这些岛民大多选择前往英国、美国和加拿大。英国由数量庞大的西印度群岛群体,美国迈阿密则有一个“小海地”。加拿大则约有30万人出生于加勒比地区、他们为所在国的发展做出了不可忽略的贡献。然而,这些群体经常受到种族主义的骚扰。移民在退休之前被遣送回来。英国政府甚至说服牙买加政府共同制定了“恢复和重返”方案,让牙买加政府帮助英国遣返牙买加人。这些流散者的生活是游牧的、去中心的。在异国他乡工作多年之后,他们不再认同故乡的文化。此前提到的作家奈保尔就是加勒比移民中的一个典型。他虽然对自己故乡所受的历史创伤有所同情,但是他的作品毫不掩饰对英国旅行文学传统的模仿。他还曾讽刺殖民地人的“模拟”性格,指责他们品位低下。当地人喊这些流散者“英国佬”或“美国佬”。这些流散者则在故乡消费自己的积蓄,孤独终老。西方发达国家榨干了加勒比人的青春之后,西方国家得到了发展和活力,加勒比小岛留下了死寂和沉默。
其三,加勒比还是旅游“天堂”。在殖民时期,欧洲人以为加勒比岛上遍地都是黄金,他们抱着发财的梦想,来到新大陆。在现代,加勒比成为欧洲人疗养胜地,在旅游公司的宣传中,这些小岛甚至有治愈任何疾病、令人长寿的功能。加勒比海看似天堂:蔚蓝的天空、清澈见底的海水、沙滩、棕榈树和清风佛面的海风,这让人产生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西方人欣然前往加勒比度假,是因为在这里,可以尽情享受赌博、狂欢、男欢女爱、大海。(P.)现代旅客一登上这些小岛,便将所有烦恼抛到脑后,放纵自己的物欲和性欲。美国20年代的禁酒令催生了第一批古巴旅客,黑手党在岛上建设旅店、赌场、夜总会、赛马场,还带来了毒品、妓女、枪支和腐败的组合。世界银行和其他国际贷款机构纷纷资助这些岛屿建造酒店和度假区。岛屿的酒店费用并不便宜,因此,在泰国广泛存在的背包客现象在加勒比并不存在。卡利索普歌曲(西印度群岛的一种即兴演唱的歌曲)《朗姆酒和可口可乐》这样唱道:“美国佬一来到特立尼达,年轻女孩都要疯啦,她们说美国佬待她们很好,他们出价很高,还给她们买朗姆酒和可口可乐……”
只有卡斯特罗看到了其中的堕落。他看透了加勒比岛国民众为西方人提供享乐的“天堂”的同时,自己却在“地狱”为每天的生活挣扎的现实。年卡斯特罗断然切断了岛上的旅游业。他讲到,革命的古巴不想要游客进来,因为在革命之前,我们的旅游业很多情况下是以赌场和皮肉生意为主。(P.)直到最近。古巴旅游业才逐渐开始有限的开放进程。在卡丽·吉布森看来,目前已故的卡斯特罗在当时是“有些不情愿”地向海外游客打开国门。
当加勒比岛国人被包装成穿着短裤徜徉在大海的怀抱中的形象时,无人关心很多西印度群岛人实际生活中的穿着是鞋、长裤和长袖衬衫。旅客们来来往往,岛国人的生活一成不变。这就是旅游天堂的现实。
加勒比并不是“什么也没创造出来”,恰恰是因为加勒比的创造物全部贡献给了西方帝国——经济为宗主国提供支撑、人民为移民国工作、自然禀赋为游客享用,而自己却毫无保留。吉布森的写作充满了对加勒比地区的殖民者和入侵者的愤慨,但同时也怒其不争。为了拯救低迷的经济,加勒比海岛拥抱金融服务业、成为避税天堂、提供在线赌博服务、促进投资房地产移民。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这些政策完全无利于岛国实体经济的发展。为了推动岛国之间的经济一体化、加强外交政策协调,年加勒比岛国推动加勒比共同体的成立。然而共同体是一个乌托邦,因为他们远没有实现观念上的认同,也没有将自由贸易制度化。在多米尼加,针对海地人的种族歧视依然存在(p.)。圣马丁决定继续做法国和荷兰的海外领地,波多黎各则更愿意接受的美国管理。对于许多海岛来说,不仅普通民众没有归属感,岛上的统治阶层也没有独立发展的计划。
吉布森的研究不仅仅局限于历史,也延伸到了当代。在本书的最后,吉布森还提到了中国与加勒比地区的合作:“其他国家很难有这种大手笔”:中国将提供10亿美元贷款用于支持当地的经济发展,并向加勒比共同体的发展基金捐助万美元。无法用经济上的收益来解释中国对加勒比地区的投资,因为加勒比国家进口中国产品的比例还不到0.%。唯一的解释可能是,加勒比海对于中国来说,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这更加印证了吉布森最初的判断——加勒比地区是连接世界各地的中心地带。
然而,不论加勒比位于世界中心还是世界的边缘,似乎都逃不过被遗忘的命运。作为历史学家的吉布森,无法提出更具现实意义的改革之道。如何走出这个困境,是我们读者应该思考的问题。
本文转自拉美研究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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